民報:【專文】非關軍宅：郝柏村的武德與操守
2015-12-15 09:58
郝柏村官運亨通，出書《無愧》，但對於他的恩人顧祝同、長官孫立人有沒有發揮「武德操守」，感恩圖報？
近日來，國民黨籍副總統候選人王如玄購買軍宅的醜聞曝光，鬧得滿城風雨。也有網友順勢挖出郝柏村當年占住軍宅，圖謀獲得新建眷舍配售權的風波。
其實，舊聞新說，並未增加什麼新內容，只不過是要提醒選民，郝柏村的兒子目前正代表國民黨角逐基隆的立法委員席位。
2006
年10月6日，郝柏村被舉發占住敦南眷舍，並藉此換取入住健安新城資格的消息曝光後，過了幾天，郝就發出書面通知，表明他已於10月12日歸還敦南眷舍，
也不再有配售眷舍需要。他正式放棄了其他相關的眷村改建權益，因此，也沒有後來所謂的配售健安新城眷舍問題。這在2006年11月1日國防部後備司令部政
治主任陳克難的短信中，已做說明。
有歷史考據癖的人或許要問，當初曝光的那份由國防部政戰參謀官羅明生於1992年1月3日簽署的便箋，以及一份未註年月日，但字跡相同，有顧祝同上將遺孀許文容女士蓋章，撫恤令字號為國陸撫字第BA6460號的《眷舍
轉讓同意書》，確實是表明要將台北市文昌街16巷8弄2號的敦南眷舍，「轉讓予（行政）院長郝先生」。
問
題是，當時距顧祝同將軍1987年年初離世，相隔五年，顧除了遺孀外，還有子女十人。許文容女士究竟是在什麼情況下將眷舍「自願無條件讓予一級上將郝柏
村」？有沒有私下的交換條件？為什麼《同意書》中會出現「爾後絕不再以任何理由向軍方申請配舍及申領房補費」等嚴峻字眼？這令一些電視「名嘴」不免懷疑顧
將軍的遺孀是被「逼出」敦南眷舍的。甚至有人推測，《同意書》中出現這些字眼有如顧夫人簽署了「賣身契」。 兩造之間難道有難以明言的債務關系？
這些都是令人不解的疑點。
小郝先生在駁斥媒體炒作的聲明中，強調其父的武德與操守，並揚言要提告，但在訴諸法律行動之前，為何不代父說明那份《轉讓同意書》背後的實情與隱情，好讓人釋疑？
貴人提攜，趨吉避凶
顧祝同將軍其實是郝柏村軍旅生涯中遇到的貴人，郝過去曾長期受到顧將軍的提攜。
1946
年5月郝在陸大畢業後，分發到陸軍總部三署二組擔任中校參謀不久，就被甄選為顧祝同的侍從官。後在鄭州回到原部隊重炮12團任營長。1947年重炮12團
開赴東北，歸東北剿總直接指揮。但到了1948年9月，東北局勢惡化，顧祝同徵得12團團長同意，將郝柏村轉到關內，出任196師參謀長，使他免於東北陷
共、兵敗被俘的命運。
1949年9月，郝又離開196師，隨侍顧祝同由廣州經重慶轉成都，赴昆明，飛海南至西昌，最後轉到台北。他一直在顧將軍身邊，趨吉避凶，逃過不少劫數。 長他一輩的不少國軍戰將就沒有這樣的幸運。
無可否認，到了1950年3月，31歲的郝柏村親身參與的戰役，比起與他同期的于豪章、張國英等，是少之又少的。而顧在此時卸任參謀總長，郝轉任四廳三組副組長，隨即調任戰略顧問委員會上校參謀。
在白團聯戰班，學習「皇軍」教程
1953
年，郝曾赴美國炮校受訓，1954年6月擔任金防部炮兵指揮部指揮官。五十年代期間，他也曾在陽明山日本戰犯岡村寧次幕後主持的白團「黨政軍聯合作戰研究
班」（聯戰班）受訓，學習項目是按日本陸軍大學教程實施的精英化小班制，其中還包括白團總教官白鴻亮（富田直亮）奉蔣介石之命講授的食祿報恩主義的武士道
精神和大和魂等「政治」課程（《白團物語》，偕行社）。受訓學員不穿軍服，避免讓美國人知道。《沈錡回憶錄》曾提及出身美國軍校的駐美武官皮宗敢，當時對
蔣父子背著美軍顧問團，暗地組白團一事頗有異議。
早年一些隱晦的歷史，如今已漸為世人知曉。為了保
住蔣家政權，蔣介石在抗戰後，要把日本在華頭號戰犯岡村寧次留下來當顧問，幫他對付共產黨。在南京審判庭上，法官銜命將岡村大將無罪開釋。干預司法不說，
這樣的作法，打個比方，就等於是法國在戰後把侵略他們的德國納粹指揮官請去幫他們在內戰中殺法國人一樣的匪夷所思。
白團在圓山軍官訓練團和石牌實踐學社實施的「皇軍教程」，不免在學員心中投下暗影。郝柏村後來動輒指控在選舉中與國民黨對抗的台籍候選人為「皇民後代」，也許有某種心理上的補償作用。
1958
年年初，郝柏村又受到老長官顧祝同的眷顧。由顧將軍和郝的岳丈的兄弟郭寄嶠的保薦，加上他擔任總統官邸侍衛期間表現優異，甚得蔣夫人歡心，蔣介石要求金防
部司令胡璉任命郝為第九師師長。胡璉起初並不贊同，認為炮兵出身的郝柏村並沒有指揮團級單位作戰的經驗，實戰經歷不足，擔任幕僚工作比較稱職。然而，胡璉
最後也不得不從命。
沒想到這一年金門發生了「八二三炮戰」，成為郝師長軍職生涯的重要轉折點。
「八二三」的政治風向從炮戰之初所處的逆境（三個副司令陣亡），到後來翻轉成中共被迫停火，決定性因素是在危急時刻美國分三批運送金門的12門M55八吋炮。這種長射程巨炮，使共軍四十多處炮位工事，同時受到毀滅性打擊。對廈門車站的炮擊，也造成重創。
可是蔣介石決意要貶低美援武器的威力，突出政治。蔣經國掌控的政戰部就負責宣傳金門守軍堅持不屈的「革命精神」，樹立標竿，表揚炮戰英雄。金防部6名師長馬安瀾、林初耀、胥立勳、曹傑、張錦錕、郝柏村獲得蔣介石頒授的「四等雲麾」勳章。
防
守小金門的第九師在八二三炮戰後還獲頒榮譽旗。但事實上，當時在金防部受到讚譽最多的將領，並不是第九師師長郝柏村，而是在大膽、二膽沈著堅守第一線的副
師長陸志家。不過
「八二三」作為政治宣傳重點，在國防部政戰系統中成為「顯學」，引起一陣誇大表功的風潮。在官邸「歷練」過的郝柏村懂得揣摩政治風向，也「識做」，因此能
把握機會，扶搖直上。
郝
柏村的《八二三炮戰日記》，字裡行間，藉吹捧蔣介石來自我標榜，其中的用心可說躍然紙上。日記有一則提到：「閱讀總統對於馬祖防務的講評及白總教官對於視
察馬祖防務的建議，特別重視預備隊之逆襲….」這裡說的「白總教官」就是後來升為「中華民國上將」的岡村寧次得力助手富田直亮。
逐漸地，自我標榜配合政治宣傳，人們開始淡忘獲得「四等雲麾」勳章的有6名師長；記憶中的「八二三炮戰」英雄，獲頒「雲麾」勳章好像只有郝將軍了。
「八
二三炮戰」真有那麼神勇嗎？金門防衛的主力是胡璉的十二兵團，原十八軍舊屬精銳部隊。但金防部司令胡璉對有關「八二三」的宣傳並不茍同。在他看來「八二
三」與他過去經歷的其他戰役比起來，是無足輕重的。迫使中共停火的「決定性因素」是什麼，金門守軍其實心知肚明。胡璉對郝柏村的表現也不認同，在《金門憶
舊錄》中隻字未提郝柏村的「戰功」。可是政戰系統的宣傳鋪天蓋地，提升了「八二三」的份量。在這樣的風向下，胡璉和他的舊屬將領也只有噤聲了。
八年參謀總長，破壞任期制度
郝柏村於1960年回台，1961年升任第三軍副軍長，1964年升軍長。1964年彭孟緝推薦他為國慶閱兵的指揮官。高大英俊的身材，這個慶典職位倒是挺適合他的。
1965
年12月，46歲的郝柏村出任總統府侍衛長，這個職位毫不令人意外。1970年升任軍團司令，繼而被一路擢升，從陸軍副總司令，副參謀總長，再調任陸軍總
司令。這段時期，台灣軍方逐漸過渡到頭角崢嶸的郝柏村時代。也是在這段沒仗可打的和平時期，國軍運作的重心已從實際作戰轉為訓練管理。胡璉等老將和他們的
隨從將領、部屬紛紛解甲不歸田，成為持有授田證的榮民。
1981年，在蔣夫人提議下，蔣經國將郝柏村提升為參謀總長，任期長達8年，一直延續到蔣經國病歿。這種違反軍中任期制度的做法，只有鄭南榕的黨外雜誌提出來批評過。
蔣
介石去世後，經過短暫的過渡期，由兒子經國接任總統。他對郝的任命固然有藉著強勢軍頭保衛蔣家政權的用意，實際的效果卻是壓制與延遲台灣民主化的進展。八
十年代初開始的一連串政治迫害事件，頗能印證這個事實。郝柏村的「武德」，在這段時期是表現得淋漓盡致的。親民黨立委劉文雄在電視評論中說，郝柏村以往在
公開場合擺出一副「唯我獨尊」的姿態。這是十分客氣的話。
從郝柏村在軍中扶搖直上的歷程，可以見到他的老長官顧祝同一直對他眷顧提攜，是有恩於他的貴人。知恩圖報尚且不及，如果顧的遺孀是如電視名嘴所說，被郝「逼出」眷舍，那就有違政治倫理了。
郝
柏村軍職生涯的另一位貴人是蔣夫人，他在官邸侍衛期間的討喜，和他後來升任總統府侍衛長，以及在蔣夫人關照下官至參謀總長，不能說沒有關聯。所以他退休後
感恩圖報，利用大溪檔案等蔣介石資料奮力著書。可惜由於缺乏專業的史學訓練，僅以表忠為出發點的著作，在社會上評價不高，學界更是不屑一顧。他為尚未刊印
的蔣介石日記作註疏，又因蔣友梅和蔣方智怡為日記的產權打官司，日記遭法院凍結，不能引述，結果出版社印出的郝著變得只有註疏而無原文，教讀者摸不著頭
腦。郝柏村的學術之路實在坎坷。
正義之聲，雙重標準
這
兩年不少退休將領紛紛到大陸同解放軍將領聯誼，打高爾夫球。郝柏村參觀了中共的抗戰紀念館，對中共壟斷抗戰歷史，故意抹殺蔣介石領導的國軍奮勇抗戰的史
實，極為憤慨。他公開提出抗議，發出「獅子吼」，令中共當局相當尷尬，引起海外一片喝彩。但郝柏村略去不提的是，國軍抗戰的史實在台灣也是被蓄意抹殺的。
抗戰期間，國民黨部隊屢戰屢敗，靠強迫拉伕組成的軍隊，紀律蕩然，並沒打過幾場勝仗。蔣的愛將湯恩伯的三十萬大軍遭遇十五萬日軍襲擊就迅速潰逃，沿途還受到地方武裝保衛隊的夾擊，就是因為他們軍紀差，到處搶劫民糧民財，因而民間有「不怕日本人殺，就怕湯恩伯紮」的順口溜。
少
有的幾場漂亮的抗日勝仗，是孫立人領軍在緬北打的一連串戰役。孫為此贏得國際聲譽，還獲得英皇與美國羅斯福總統的勳章。可是這些輝煌的抗日戰果，在台灣的
國民黨軍史卻被抹殺了。就抹殺史實來說，國民黨和共產黨其實是一丘之貉。郝柏村的「獅子吼」，對中共展現了正義之聲，對國民黨卻視而不見，避而不提，顯然
是用了一套雙重標準。他所謂的「武德」，他的正義之聲，不也是有選擇性的嗎？
1942年秋，青年軍
官郝柏村調任中國駐印軍重炮12團2營任155榴炮連連長。此時緬甸已被日軍全面占領。1943年10月駐印軍在孫立人和廖耀湘兩位師長率領下，發動反攻
緬北作戰；但1944年1月，郝柏村得到團長侯志馨的批准，就調遣回國，到陸軍大學受訓，所以他親身參與緬北抗日戰役的時間很短。
可
是，不管怎麼說，孫立人還是他的老長官。在他不斷爬升、飛黃騰達的時刻，遭長期軟禁的孫立人正為了籌兒女的學費發愁，在山上種水果，賣玫瑰花，最後還得向
自己的胞妹開口借貸。郝柏村可曾想到他的老長官所遭橫逆？他曾為老長官受到的莫須有待遇提出抗議嗎？他曾對蔣父子婉言規勸嗎？顯然沒有。
在蔣父子獨裁下，只有黨外民運人士，前仆後繼。政府文官武官，個個都是懦夫。那就不必大言不慚地說什麼武德操守了。
蔣經國死後，孫立人終於恢復了自由。在孫去世前，行政院長郝柏村終於去探視他的老長官，臨走還贈送一個紅包，是見面禮？賀禮？還是撫慰金？孫去世後，友人部屬在台中召開盛大的悼念會，為了覆蓋國旗問題，府院要求籌備委員會接受默契，會上的追悼言論「不要傷到蔣家」。
好一個「不要傷到蔣家」，只有受害人沒有加害人的「正義」，還是正義嗎？
一直要到民進黨執政後，五十年代初在鳳山第四軍官訓練班結業的學員陳廷寵被提升為陸軍總司令，他才正式恢復了孫立人在國軍軍史上長期被抹殺的地位。
小郝先生不必為選舉急著去提告，只要去問問他無悔無愧的父親，午夜夢迴，有沒有一絲羞赧之心。
